百感雜談

萬古一朝 向陽散文集《一燈小記》•23

禪宗有句名言:「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短短八字,
寫盡宇宙自然的奧秘與玄奇長空,萬古永存,浩瀚而無法窮其邊涯;風月,一朝湧動,華麗而無法究其幻化。長空,恆定;風月,易替。靜寂和流動,永恆和短暫,都在這短短八個字中表現出來。唐朝陳子昂的詩〈登幽州臺歌〉這樣寫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意境略近,但畢竟帶有抑鬱之情,欠缺一朝風月的坦蕩磊落,可見要體悟「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境界實非容易。

 

也正因為這樣,在動與靜之間,在永恆與短暫交關的當頭,智慧的可貴方才顯現出來。仰頭觀看天宇,星辰羅列,各就定位,運轉不已,而從古至今,人世之間滄海桑田,秦時明月,垂照至今,帝王將相、名流賢者、販夫走卒,以及他們在不同年代中創造出來的功業,則已灰飛煙滅,盡成歷史,對比於悠悠天地,功業再大,不過一粟,人壽再長,也無非一瞬。長空的靜寂,因此更讓我們感到渺小、孤獨,這是陳子昂獨愴然而涕下的原因吧。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天地永恆的靜定,來自萬物暫幻的搏動,春天花開,秋冬花謝,風過水面,月照大江,乃至於清晨的鳥叫,夜裡的蛙跳,都與天地一般擁有可貴的生命。台灣諺語說「一枝草,一點露」,花草與露珠,易幻易滅,卻和天地一樣,可長可久,就看這草怎麼活,這花如何開了。人的生命也是如此,即使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如能盡一己的力量修持自己的智慧,就算生命終結,也都與萬古長空一樣永恆。

 

南宋的禪師善能就如此註解「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義理:

 

「不可以一朝風月,昧?萬古長空;不可以萬古長空,不明一朝風月。且道如何是一朝風月?人皆畏炎熱,我愛夏日長;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

 

人都怕熱,我卻不怕,因為南風襲來,熱中自有微涼,就是這段話的簡要意涵,炎熱和微涼,都是夏日,常人看到炎熱,善能則看到微涼,境界自然不同。萬古長空,永恆、靜寂;一朝風月,短暫、流動。只貪段暫流動的美,卻忘掉了永恆靜寂的美,固然短視;只看到永恆靜寂的孤獨,卻看不到短暫流動的喜悅,也難以明心見性。

 

於長空下臨風看月,於無聲處聽雷,一朝就是萬古,心美,天地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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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嚴法師說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問:有和尚問崇慧禪師:「達摩未到中國之前,中國有沒有佛法?」禪師答:「沒來之前的事暫且擱著,你自己的事怎麼樣了?」和尚不解,崇慧禪師又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萬古長空」把時空拉得很長很大,「一朝風月」則把時空凝聚到眼前當下。對修行人來說,不要管它萬古長空,只管一朝風月就可以了;當下是什麼就是什麼,當下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個說法對不對呢?

師:對的。這句禪語是把時空的長短和達摩帶來的禪法或釋迦牟尼佛的心法對比起來講的。其實那位發問的人知道,處處都是佛法,佛法本來就是現成的,跟達摩來不來中國沒有關係。但他這句話問得太遠了,跟當下沒有關係,可是他自己不清楚。崇慧禪師答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是點明對方不管目前、現在、當下,卻想到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大的空間,完全不切實際。一朝風月是萬古長空中的一點一段,但若無這一點一段,就沒有著力處。

若要體會萬古長空,必須從你自己認識起,你自己是什麼?真正把自己放下了,才能發現萬古長空。看你現在是萬古長空呢?還是一朝風月?如果你現在是一朝風月,也就是說,你努力於現在,在心上用功,就不會想到要問這個問題。如果你現在是萬古長空,也就是工夫做好了,即與萬古長空合而為一,也不必問這個問題。所以你的問題是多餘的,不應該問的。就算我告訴你達摩來之前中國有禪法或沒有禪法,跟你也完全沒有關聯。這句話對普通人也有用處,我們常講「現實、現實」,現在目前才是最實在的,離開現在目前,不論講什麼都不切實際!